暮色四合,官道尽头,一座孤零零的三层木楼挑着昏黄的灯笼,在渐浓的夜色里如同蛰伏的巨兽。金缕衣商队的车马辚辚驶入略显破败的驿站大院,惊起檐下几只晚归的倦鸟。空气中弥漫着马匹的汗味、草料的干香和江南水泽特有的潮湿气息。奔波一日的疲惫感无声蔓延,商队伙计们忙着卸车喂马,人声嘈杂中带着解脱的松快。
驿站大堂颇为宽敞,却因年久失修而显得昏暗陈旧。梁柱蒙尘,桌椅磨损,只有柜台后一盏油灯顽强地亮着。掌柜是个干瘦的老头,眼皮耷拉着,对这群深夜来客并不热情,只嘟囔着房间不多,需得挤挤。金缕衣商队财大气粗,自然包下了后院最清净的几间上房。何济一行则被安排在前院二楼临街的几间。
“坏胚子!这破地方连个热水都烧不痛快!”唐蜜儿推开吱呀作响的房门,粉纱裙摆扫过积尘的门槛,嫌弃地皱着小巧的鼻子。屋内陈设简单,一床一桌一凳,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霉味。
“出门在外,将就些。”何济随后踏入,折扇轻摇,带起细微的风驱散浊气。他目光扫过还算干净的床铺,“总比露宿荒野,听蜜儿夫人抱怨蚊虫叮咬强些。”他语带戏谑,换来唐蜜儿一记娇俏的白眼。
林青萝放下随身的小药箱,素手轻拂桌面,指尖沾了薄薄一层灰。“济哥哥稍坐,我去打些热水来。”她声音温软,转身便要出门。
“青萝夫人且慢。”何济折扇虚拦,指尖极其自然地拈起她袖口沾着的一小片枯叶,动作轻柔得像拂去珍宝上的尘埃。“这等粗活,自有店家小二。你今日为阿鲁疗伤,又驱散蚁毒耗神,且歇着。”他目光落在她略显疲惫的眉眼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林青萝心头微暖,轻轻“嗯”了一声,顺从地在桌边坐下。
沈雁秋怀抱焦尾,默默走到窗边支起木窗。晚风带着凉意和水汽涌入,吹动她素色的衣袂和鬓角。她望着楼下院子里金缕衣护卫们忙碌的身影,以及那辆被严密守护的玄黑马车,清丽的眉宇间笼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何郎,”她声音如琴音低回,“慕容少主身上那玉佩…玄月珏与焦尾琴的反应…妾身总觉得…心绪难宁。”
“雁秋姑娘是担心那位‘月大哥’是祸非福?”唐蜜儿凑到窗边,也探头向下望,腕间银铃轻响。她对慕容月(男装)爽利大方的“结义兄弟”做派颇有好感,称呼也自来熟地变成了“月大哥”。“我看月大哥人挺好呀!又大方又厉害!坏胚子,你说是不是?”
何济走到窗边,与沈雁秋并肩而立。楼下,慕容月(男装)正站在玄黑马车旁,指挥着阿鲁等人将几个沉重的箱子搬入她(他)的房中。雪白锦袍在昏暗的灯火下依旧醒目,琥珀色的眸子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她(他)似乎察觉到楼上的目光,抬头望来,看到何济,唇角立刻扬起一抹爽朗的笑容,挥手示意,毫无芥蒂。何济也微笑颔首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