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湖南麓的山体营地,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伤口,镶嵌在初春的群山之中。阴暗潮湿的甬道连接着一个个简陋的毡帐,空气中弥漫着草药、霉味和长久压抑的气息。过去的两日,对乌尔托娅而言,是生命中最漫长、最黑暗的深渊。
自从那日在寨门前,亲眼目睹了晁豪、铁狼等残兵败将般归来,却独独不见郎君身影,又听到苏日勒长老那语无伦次、恍惚疲惫如同梦呓般的回答后,巨大的恐惧和绝望便如同冰冷的藤蔓,彻底攫住了她的心。金萨日娜和乌云其其格的轮番劝慰,金萨日娜讲述着顾远儿时的顽劣和“邪性”,林秀儿带着丈夫晁豪讲述着顾远无数次化险为夷的经历,此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乌尔托娅的世界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色彩和声音,她只是怔怔地坐在冰冷的毡毯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摇曳的微弱油灯光晕,不吃不喝,不言不语,像一尊失去了灵魂的美丽雕像。
腹中胎儿的每一次踢动,都像是一把钝刀在切割她的心。孩子……她的孩子,难道还没出生就要失去父亲了吗?她才二十岁出头,如花般的年纪,难道余生就要在这无尽的思念和孤寂中度过?羽陵部和古日连部这千疮百孔的家业,这数千面黄肌瘦、眼神茫然的族人,这副沉重的担子……她一个怀着身孕的女人,如何扛得起?巨大的无助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溺毙。
金萨日娜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她抱着刚学会走路不久、咿咿呀呀的小顾攸宁,轻轻坐到乌尔托娅身边。小丫头似乎也感受到了帐内压抑的气氛,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个总是温柔抱着自己的娘亲,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轻轻碰了碰乌尔托娅冰冷的脸颊。
“托娅啊……”金萨日娜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慈爱和心疼,她将小顾攸宁往乌尔托娅怀里送了送,“你看看宁儿,多可爱啊。她叫你额吉呢。还有你肚子里这个,小家伙踢得多有劲儿,他(她)多想看看这个世界,看看他的额吉和爹爹啊。”
小顾攸宁似乎听懂了“额吉”这个词,张开小手,奶声奶气地唤道:“额……吉……抱抱……” 那稚嫩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乌尔托娅空洞的心湖里激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
她机械地低下头,看着怀里这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这不是她亲生的孩子,是郎君那位神秘失踪、生死未卜的前妻乔清洛留下的骨血。可这半年来,从嗷嗷待哺到蹒跚学步,是她乌尔托娅,亲手喂养,日夜照料,早已视如己出。孩子纯净依赖的眼神,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刺破了包裹着她的厚重绝望。
金萨日娜敏锐地捕捉到了儿媳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柔软,立刻趁热打铁,声音更加轻柔,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托娅,我的好孩子,你不仅要为宁儿想想,更要为肚子里的这个宝贝想想啊。孩子不能没有娘亲,不能没有额吉啊!你看看宁儿,她多需要你。你若再这样不吃不喝,身子垮了,叫这两个小不点怎么办?他们多可怜啊……远儿……远儿他若真……真有什么不测,你看你肚子里这个和他唯一的血脉,可就全靠你了啊!”说到最后,金萨日娜的声音也哽咽了,泪水无声滑落。
“额……吉……不……哭……”小顾攸宁伸出小手,笨拙地去擦金萨日娜脸上的泪,又转头看向乌尔托娅,“额吉……吃……” 她似乎想把自己手里捏着的一小块硬邦邦的肉干递给乌尔托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