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佑元年三月初七,集英殿前的铜鹤香炉吐出最后一缕青烟。陈砚秋跪坐在青绫拜垫上,耳中灌满了沙漏细碎的声响。殿角悬挂的鎏金水钟正滴下第九十九滴水珠,坠入铜盆的刹那,他忽然发觉砚台里的墨汁泛起了细密的波纹。
"地动——"
不知是谁先喊出了这两个字。陈砚秋的视线越过朱漆案几,看见铺在青砖上的黄绫正在无风自动。殿柱间的垂纱幔帐突然绷直如弦,悬挂的宫灯金链相互撞击,发出细碎如算珠的声响。翰林学士韩似道手中的读卷官牙牌"咔"地裂开一道细纹,牌面"静"字的青金颜料簌簌剥落。
"诸生勿惊!"知贡举范镇按住剧烈摇晃的御案,案头堆放的弥封考卷却突然散开。三百六十张素麻纸如受惊的鹤群腾空而起,在殿梁间盘旋成漩涡。陈砚秋瞥见最上方那张考卷的糊名处渗出朱砂——正是会试时被誊录官文雁回动过手脚的"雌黄记"。
地鸣声越来越近,仿佛有巨兽在皇城地底翻身。陈砚秋突然发现自己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狼毫笔尖在稿纸上划出诡异的弧线。余光里三十余名考生同时伏案疾书,笔走龙蛇的沙沙声竟与地鸣频率完全一致。更骇人的是,他们腕间悬着的铜镇纸全都自行转向北方,露出底部阴刻的"景佑四年制"小字。
"墨妖!是墨妖现世了!"老宦官尖利的嗓音刺破混乱。陈砚秋看见自己刚写出的策论首行赫然是《五行灾异说》——这篇庆历年间被先帝焚毁的禁文,此刻正被三十名考生同时默写。笔锋转折间全是已故柳七娘传授的"折钗体",而稿纸空白处渐渐浮现出淡红色的水痕,细看竟是无数个"冤"字组成的暗纹。
太医令带着药童冲进大殿时,地鸣戛然而止。陈砚秋的笔尖突然迸裂,飞溅的墨汁在考卷上铺开成大宋疆域图。他眼睁睁看着墨迹自行流动,在京西路的位置蚀出一个黑洞——那里正是父亲当年失踪的邓州贡院旧址。
"耳后皆有瘢痕!"太医颤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陈砚秋摸到自己耳垂下方微微凸起的灸疤,这处为提神偷偷施灸的痕迹,此刻正与其他考生的一模一样。范镇突然夺过药童捧着的艾绒匣,匣底赫然压着张发黄的名单——三十个名字全是景佑四年科场案的牵连者后裔。
韩似道的象牙笏板"当啷"落地。陈砚秋看见他官靴急退三步,踩碎了地砖缝里爬出的一只青铜钉。那钉子露出地面的部分刻着卦象,与柳七娘临终前塞给他的断钥纹路分毫不差。钉子断裂的刹那,所有考卷上的《五行灾异说》突然自行续写,新增段落竟是当年涉案官员的谢罪书。
"锁院!即刻锁院!"范镇的吼声震得梁尘簌簌。陈砚秋却听见更深处传来机括运转的闷响,集英殿的十二扇雕花门正在无风自闭。门轴转动的间隙里,他瞥见廊下站着个穿旧式绿袍的老儒——正是相国寺里传授他《春秋》义法的神秘先生,此刻老人枯瘦的手指正按在殿外铜鹤香炉的目珠上。
铜鹤突然昂首长唳,喙中喷出的不是香烟,而是混着骨灰的墨汁。黑雨倾盆而下,考生们的白衣顿时斑驳如囚服。陈砚秋的考卷被墨雨浸透后,浮出几行银钩铁画的批语:"文气郁结,当疏浚于野"。落款处半个残印,依稀是"礼部之玺"的边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