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的晨雾裹着花椒香气漫过贡院墙头时,陈砚秋的银印突然在袖中发烫。他低头瞥见印纽上那对螭虎的眼睛渗出朱砂,顺着"金明池水"四字的凹槽流到掌心,凝成个歪斜的"童"字。三丈外的考棚里传来"啪嗒"一声脆响,像竹节爆裂,又像笔杆折断。
"第七个了。"许慎柔用银簪挑开青布帘子。太医局这位独眼女官今日特意换了素色襦裙,可右颊烧伤的疤痕仍引得路人侧目。她蹲下身,镊子尖从草席夹起半片指甲——那上面还粘着块淡青色皮肤,分明是孩童才有的薄嫩。
陈砚秋的靴底碾过地面散落的桑皮纸。这些本该誊写《论语》的考卷上,此刻布满蚯蚓般的扭曲墨痕。最末一张的"孝悌也者"四字,最后一捺突然失控,生生划破了三层纸背。他弯腰时嗅到股铁锈味,发现砚台里凝着暗红血块。
"不是癫症。"许慎柔的银簪突然刺入一名昏迷童生的合谷穴。那孩子约莫八九岁,手腕却布满老人般的褐斑。簪尖挑起时带出丝晶亮黏液,在晨光里泛着孔雀蓝。"看见没?指缝间的鳞状脱皮——这是秦州'笑菌'中毒的迹象。"
贡院东南角突然爆出哭嚎。他们赶到时,看见个穿湖绿褙子的妇人正撕扯监考官衣袖。那妇人发髻散乱,露出耳后三颗朱砂痣,陈砚秋立刻认出是茶马司判官杜仪的续弦王氏。"我家阿宝才开笔半年!"她嗓音尖利如瓷片刮过铁锅,"怎会写出'民可使由之'这种句子?"
被指着的考卷上,"民"字的斜钩确实凌厉得反常。陈砚秋用银印拓了下,纸背显出淡淡茶渍——这是川蜀特有的"青城雪芽",专供转运使级别官员。他余光扫见杜夫人腕上的鎏金镯子,内圈刻着"癸未年成都府造",正是韩似道执掌礼部那年。
"查食单。"许慎柔已掀开考篮。五色粢糕碎屑里混着些棕红粉末,她舌尖轻舔立即啐出:"曼陀罗籽混了雪山茶——难怪银簪验不出。"她突然扯开那童生衣领,锁骨下方赫然有条三寸长的缝合疤,线脚整齐如装订书册。
孟九皋的咳嗽声从回廊传来。老人今日拄了根阴沉木拐杖,杖头雕着吐信的巴蛇。"看看这个。"他抖开张发黄的度牒,上面记载着"童生杜宝,年九岁",可纸背水印却是政和年间的"同文"暗记——而当今已是宣和三年。
"骨龄。"许慎柔突然捏住那孩子下颌。她拇指按在耳后软骨处,独眼里闪过寒光:"至少十四岁。"随着"咔"的轻响,童生耳垂竟被撕下块皮,露出底下淡褐色的旧疤痕——那分明是常年佩戴耳珰的痕迹。
贡院外传来马蹄急响。薛冰蟾一袭墨色劲装翻下马背,璇玑匣的铜锁还挂着冰碴。"青城山道童死了三个。"她摊开的掌心躺着半片青瓷,上面沾着凝固的酥油,"他们在茶碾里发现了这个。"瓷片内侧用蝇头小楷写着《孟子》"民为贵"章句,但"民"字全部倒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