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兵见钟懿神色有异,也觉得再说下去有些不合时宜,讪讪地又挠了挠头,这才躬身退下。
营帐内陷入一片沉寂。
张生坐在榻边,也是一脸凝重,长长叹了口气,却不知从何说起。
钟懿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内“咚咚”的心跳声,以及帐外此起彼伏的巡逻兵士的脚步声。
朔方城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古兰的狡诈,于德年的背叛,张生的固执,还有那些为了活命而不得不举起屠刀的平民……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见识了战争的残酷,但此刻青石关的紧张氛围,以及那名亲兵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生死日常,让他明白,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
不知过了多久,帐外传来赵毅那标志性的大嗓门,伴随着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他掀开帐帘,大步走了进来。
脸上依旧带着几分未散的煞气,只是那煞气之下,竟隐隐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笑意。
然而,他额角处一道新鲜的血痕,在昏暗的油灯下分外刺眼,几缕血丝顺着脸颊滑落,被他随意地用手背抹去。
“将军!”钟懿和张生同时起身。
钟懿的目光锐利地捕捉到赵毅脸上的血痕,以及他甲胄上星星点点的暗色污迹,心头一沉:“此战……伤亡如何?”
赵毅浑不在意地用袖子又蹭了蹭脸上的血污,大手一挥,哈哈一笑,声音洪亮。
“小打小闹!北狄那帮孙子想趁夜摸上来探探虚实,被老子逮个正着,敲掉了他们几颗狗牙!放心,伤了咱们三十多个弟兄,不碍事!可他们,嘿,丢下了少说三百多具尸首!值了!太他娘的值了!”
三十条性命,在他口中竟成了“值了”。
钟懿胸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沉甸甸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有些沙哑。
“将军,我想去看看……那些伤亡的弟兄。”
赵毅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似乎有些意外钟懿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他打量了钟懿一眼,见他神色郑重,不似作伪,沉吟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也好。战场无情,早些见识一下,也没什么坏处。”
他领着钟懿和张生,拐了几个弯,来到一处临时辟出来的空场。
这里,与其说是安置伤兵,不如说是……停放尸体与重伤者的所在。
甫一踏入,一股浓郁的血腥与草药混合的气味便扑面而来,呛得人几欲作呕。
周遭死寂一片,没有了饭堂的热闹,没有了议事时的激昂,甚至连痛苦的呻吟都微弱得几不可闻。
只有负责照料伤兵的辅兵们轻手轻脚走动时发出的细微声响,以及伤者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昏暗的火把下,一具具盖着粗布的躯体静静地躺在冰冷的地上,而那些尚有一丝气息的重伤者,则被安置在简陋的草席上,眼神空洞地望着漆黑的帐顶。
那股浓郁的血腥与草药混合的气味,几乎凝成实质,压得人胸口发闷。
几点火把“噼啪”作响,将摇曳的光影投射在地上那些或静默或微微抽搐的身影上。
一个躺在角落草席上的汉子,约莫三十出头,军官模样,双腿自膝盖以下被厚厚的布条缠裹,渗出的暗红血迹触目惊心。
他听见赵毅的脚步声,挣扎着便要用手肘撑起身体:“将……将军!”
赵毅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轻轻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比平日里低沉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