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兵们哄笑起来,程墨白背过身去掩饰嘴角的笑意,却看见郭宝科带着几个连长躲在树后偷看这个留德归来的参谋长正往小本子上记着什么,镜片后的目光专注得像个课堂上的学生。
正午的炊烟升起时,接兵仪式进入最重要的环节,程墨白展开那面补了又补的团旗,旗角"与子同袍"四个绣字已经褪色。"这是南京带出来的,"他声音突然哽咽,"当年绣这面旗的姑娘,现在埋在紫金山下。"
一营长曹淄接过军旗,旗杆上缠绕的红布条还是去年牺牲的老营长曲武明从自己衬衣上撕下来的,当他把旗交给王二小时,少年颤抖的手指碰到了他掌心的老茧,少年不由自主的站的更直更挺。
"现在,报数!"
随着曹淄的口令,新兵们一个接一个报数,一个接一个喊出自己的名字,沈书仪站在程墨白身侧,悄悄将一颗薄荷糖塞进他口袋,包装纸上画的笑脸,和纸上画的笑脸,和当年电讯处值班表上的一模一样。
"看见这些树疤了吗?"他指向樟树干上密密麻麻的刻痕,"三连王得标,一米六八,去年在常德捅死七个鬼子;五连陈大脚,一米七五,用扁担缴获过机枪..."手指最终停在最高处那道:"这是你们前任团长,一米八三,南京突围时背着电台游过长江。"
新兵们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戴眼镜的学生兵突然举手:"长官,我能刻多高?"
"那要看你吃不吃得饱饭。"程墨白从兜里掏出个小布袋,"炊事班长老周特供,"掀开的瞬间,炒黄豆的香气让队列响起一片咕噜声,"每人每天一把,这是咱们一五六团的传统。"
仪式最后,司务长抬出个斑驳的铁皮箱,程墨白取出里面用油布包着的名册,纸页已经泛黄卷边:"这是从南京带出来的花名册。"他翻开第一页,指着"周民生"三个字:"我接到的第一个兵,现在埋在雨花台。"手指划过后面密密麻麻的名字,"现在,该写你们了。"
钢笔在阳光下闪着微光,当李阿毛颤抖着签下名字时,墨迹在"李"字的横折处晕开一小团,恰如三年前南京陷落那日,落在花名册上的那滴雨。
当夕阳将新兵们的影子拉长时,郭宝科终于从树后走出来。"团座,"他推了推眼镜,"这批孩子...能分我们参谋处几个吗?"他手里的小本子上,密密麻麻记满了新兵的特点。
程墨白望向正在教新兵发电报的沈书仪,她发梢沾着的槐花,在余晖中像碎金般闪烁。"急什么,"他接过郭宝科递来的烟,"仗还有得打呢。"烟盒上"老刀牌"三个字,让他想起自己在黄埔偷抽第一支烟的光景。
夜幕降临,训练场上点起了篝火,沈书仪的电报机"滴滴答答"响着,将新兵的名字传向远方,程墨白站在火光边缘,影子与树上的刻痕重叠在一起,那里最新的一道,是王二小下午偷偷刻下的一米六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