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尚未彻底驱散盘踞在山庄飞檐斗拱间的薄薄夜气。几缕金线费力地穿过窗棂,在静室光滑的青砖地上投下朦胧的光斑,也照亮了空气中无声悬浮的微尘。寂静无声,只有远处山谷中隐约传来的几声清越鸟鸣,穿透重重院落,钻入耳中,更衬得此处幽深。
柳三娘便在这片带着凉意的晨光中醒来。她并非自然睡醒,而是身体里那根绷了太久的弦,骤然松弛之后,又在某个无法言喻的瞬间猛地抽紧,将她从混沌的浅眠里硬生生拽了出来。心头空空荡荡,残留着一种近乎麻木的钝痛,仿佛五脏六腑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过,虽然松开,却留下了难以消弭的隐痕。
她侧过头,目光落在枕畔。那里放着一件洗得发白、边缘已经磨出毛边的靛蓝色粗布短褂。这是她丈夫陈四生前最爱穿的一件衣裳。在秘境那不见天日的厮杀与奔逃里,在萧遥硬撼寂灭神雷、光门湮灭的惊天动地中,这件旧衣被她死死护在怀里,竟奇迹般地保存了下来,成了如今唯一能触摸到的、带着他气息的实物。
柳三娘坐起身,动作有些迟缓,牵动了内腑尚未痊愈的隐痛。她小心地拿起那件短褂,冰凉的布料触到指尖,竟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她将短褂摊开在膝上,借着微弱的天光,一点一点、极尽轻柔地抚平上面的褶皱。指尖划过肩头一道不起眼的细小裂口,那是去年深秋,陈四在莽茫群山中追踪一头狡猾的银背狐时,被荆棘刮破的。当时他满不在乎地咧着嘴笑,说回去让三娘给缝上,针脚密点,别让风钻进去笑话他。
她的手指停在那个小小的裂口上,久久未动。寂静里,仿佛又听到丈夫那爽朗中带着点粗粝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带着山野的粗犷气息,撞得她心口一阵阵发闷。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那山间清冽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化不开胸中沉甸甸的块垒。
叠衣的动作变得格外缓慢,每一次翻折都像是要将一段过往仔细封存。叠好了,方方正正,棱角分明。可目光落在上面,总觉得还不够齐整。于是又拆开,重新抚平,再叠。如此反复了三四次,直到那件粗布短褂被叠得如同刀切一般方正,再无可挑剔。她这才停下,将它郑重地放在床边最显眼的位置。
视线移开,落在床头另一件物事上——一枚玉佩。
玉佩并非多么名贵的材质,触手温润,是普通的青白玉。形制也简单,不过一寸见方,边缘被打磨得圆润光滑。一面光素无纹,另一面,却深深地、遒劲地刻着一个“柱”字。笔力雄浑,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与厚重感。这枚玉佩,是陈四贴身携带的东西,从不离身。她曾好奇问过,陈四也只是嘿嘿一笑,挠着头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兴许是个护身符吧,便不再多言。谁能想到,这寻常玉佩上的一个字,竟在秘境深处那震撼灵魂的壁画和守护者震天的咆哮中,被赋予了石破天惊的含义?
她拿起玉佩,冰凉的玉质贴在掌心,却奇异地带来一丝灼热感。她走到窗边的桌案旁,那里燃着一盏小小的青铜油灯,豆大的火苗安静地跳跃着,橘黄色的光晕在桌面上晕开一小圈暖意。柳三娘将玉佩轻轻放在灯旁,让那柔和的光线浸润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