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自然,”范宁当即答应道:“我执掌国子学,可不是为了学子们出去后与人清谈的。”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就来到一处大厅。
见王凝之过来,先到的人纷纷站起身,向他行礼。
王凝之回了一礼,没有说话,径直到主位上坐下,闭目养神,等着开始。
没过多久,大厅内便坐满了人,厅外还挤了好几层没有资格入场的。
范宁见差不多了,站起身,朗声道:“肃静,今日王郡公前来国子学,与大家坐而论玄,允许提问质疑,但不许打断发言。”
他这场面话其实白说,现场哪有人会出言打断王凝之。
等范宁简单说完,王凝之睁开眼,看向众人。
谢安、陆纳等重臣都到了,各大世家也都有出席,郗超和几名僧人坐在一起。
“诸位肯定都很奇怪,我一个长年在外征战的老兵,居然敢在名士云集的京城,大言不惭地要讲玄学。”
王凝之扫视众人,继续说道:“为了证明我不是来哗众取宠,或者说欺世盗名,我就先说下我对玄学的理解。”
“玄学的起源,真要论起来,得从汉末算起,那是一个忠而见疑、信而被谤的黑暗时代,宦官和外戚专权,两次党锢之祸,让笃信儒学、忠君爱国的读书人信念为之崩塌。”
“失去信仰的他们选择回归自我,开始以自我为中心,重新审视这个世界,思考世界的本源,追求一种超脱世俗的自然,但他们又摆脱不了礼教的束缚,总想调和自然与名教的关系,于是反复辩论,这便是清谈。”
“那时已经是曹魏的正始年间了,玄学初创,各路思想层出不穷,几乎所有士人都参与到这场来势汹汹的思潮之中。”
说到这,王凝之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一个人的死改变了这一切,嵇叔夜被构陷,公开处决于刑场之上。”
在场的不少人闻言都皱起眉头,嵇康可是被司马昭下令处死的,王凝之这番话,明显有指责这位本朝文皇帝的意思。
但这还还没完,王凝之继续说道:“当时的朝廷以名教为幌子,诛杀了追求‘越名教而任自然’的嵇叔夜,使得士人们不敢再反名教,而是进一步的任自然而纵欲,自此世风日下,士人们纷纷选择了一条皆大欢喜的道路。”
“他们不务实事,崇尚奢靡享乐,追求美名,集极雅与极俗于一身,将玄学的自然,变成一种不负责任的放纵。”
“最后的结果大家都知道了,五胡乱华,中原沦丧,衣冠南渡,至今尚未完全恢复。”
讲完这一段,王凝之停了下来,不紧不慢地喝了口清茶,继而一脸玩味地看着众人,等着有人向他发难。
他讲的这些事情,大家都是知道的,但他这个逻辑,是大家从没想过的。
王凝之将玄学的兴起和发展,与政治斗争和王朝更替联系到一起,尤其是在他的话语中,还隐藏着司马家篡魏时的无情屠杀。
众人都沉默了,不少人互相对视了一下,显得有些犹豫。
前排的谢安闭目养神,他没有拿出当年回复王羲之的那句“秦任商鞅,二世而亡,岂清言致患邪?”
谢安清楚,靠诡辩,是赢不了王凝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