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太阳正悬在西边地平线上方的不远处,像一枚被烧得通红的巨大铜板,边缘晕染着层层叠叠的紫褐色云霞。如血的红光淌过天际,将戈壁的砾石染成赭石色,连城墙垛口的棱角都被镀上了一层融化般的金边。风裹着沙粒掠过夯土城墙,卷起几缕未散的硝烟,在红光里翻腾成淡金色的雾。
城门口的人群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俘虏、押解俘虏的人、在战斗中死去亲人的人和收埋尸体的人。死者的衣襟在风中簌簌作响,沾着沙粒的血迹在夕阳下凝固成暗褐色的斑块,与地上的车辙印交织成一张沉默的网。远处的胡杨林影影绰绰,每片叶子都像被点燃的火苗,在暮色里摇晃着最后的光亮。
当竖爷正要随着几个老者以及几个青壮汉子中的领头者前往皮山城的时候,他看到两个人正抬着高个士兵的尸体向军营方向走去。那具躯体在简陋的木板上微微晃动,破烂的甲胄反射着破碎的红光。他突然对高个士兵的身份感起了兴趣 —— 他想,高个士兵绝不是一个普通士兵。
方才厮杀的痕迹还未褪尽,墙根下的血洼里浮沉着几片枯草,在红光里像一尾尾死去的鱼。他是一个敢于拔刀冲向休旷的士兵,刀鞘上的铜环还在夕阳里闪着冷光,似乎也是一个休旷想要除掉的士兵。抬尸人的影子被拉得极长,投在地上如两道歪斜的墨痕,随着脚步在红光里缓缓移动。
“这个人是谁?”他叫停了抬着高个士兵尸体的两个年轻人,并指着高个士兵的尸体问道。
“似乎是莎车的一个贵族,是前不久才来皮山城的,来的时候还带来了几十骑亲兵。在你们于城外同休旷的军队战斗时,他的亲兵得知他遇到危险,便在城内同休旷留在城内的士兵发生了战斗。最终,他的亲兵付出死伤只剩八骑的代价,全歼了休旷留在城内的士兵。至于那剩下的八骑的结局,大侠,你也看到了。”一个在人群中颇有威望的老者说道。
“这个人是谁?”竖爷看着那高个士兵,若有所思。当两个俘虏走过他身旁时,他叫停了押解俘虏的两个少年,指着高个士兵的尸体,盯着其中一个俘虏问道。
“莎车王子,延。”俘虏小声说道,像害怕被那尸体听到似的。
“莎车王子?延?”竖爷讶异地重复了一句,随后下意识地伸手去感受高个士兵的气息。
“还有气!放他到地上!”竖爷赶紧说道,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抬着高个士兵的两人闻言将他轻轻放在地上,竖爷立刻从怀中掏出丹药盒,取出一粒丹药塞入他口中,接着又叫人帮他处理包扎身上的伤口。高个士兵的气息很快变得强劲,不久便睁开了眼。当他看到一群皮山人站在身旁时,先是露出吃惊的神色,随后挣扎着想爬起来 —— 然而他身上布满伤口,即便脱离了生命危险,依旧遍体疼痛、浑身无力,挣扎一番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是我救了你。你身上全是伤口,先别乱动。”竖爷蹲下身,伸手轻轻按住高个士兵,脸上带着友好的微笑,语气温和地问道,“你是莎车王子,名叫延,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