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傅在旁边催着拆窑,镐头撞击声震得槐树叶簌簌落进陶碗。阿玉突然想起第一次来这条巷口的情景——三年前她刚搬来,钟华带她认路,路过面包窑时,窑主正揭开窑门,热气裹着麦香冲出来,把她额前的碎发都吹得飘起来。钟华当时指着窑顶的烟囱说:"你看,像不像青海湖的经幡柱?"那时他们还没去过青海湖,只是在地图上看过那片蓝色的湖。
"这碗...好像是按我们的旅行刻的。"钟华的声音有些发颤,指尖划过北斗七星的焦痕,"最外圈是青海湖,然后是雨崩村,中心是纳木错...可我们去这些地方,是这两年的事。"
阿玉没说话,只是把陶碗贴在掌心。碗壁还带着窑砖的余温,像块晒了很久的石头。她忽然想起母亲的陪嫁木箱,箱底也刻着环形纹路,母亲说那是外婆的外婆传下来的,每圈年轮代表一代人的故事。可这只陶碗呢?是谁在面包窑的砖壁里嵌下它,让烤焦的面粉层记录下他们未来的旅行?
拆迁队开始拆窑顶的烟囱了,砖块坠落的声响里,阿玉听见钟华突然说:"你记不记得,在敦煌那天,壁画前的讲解员说,有些壁画的裂缝会自己生长,像活物一样。"他指着碗底的裂纹,"这些纹路,好像比刚才又深了点。"
阿玉凑过去看,果然,原本细微的裂纹似乎延伸了些,在碗底形成更复杂的网络。她忽然想起涠洲岛的火山岩,那些气孔密布的黑色石头,导游说每块石头里都锁着万年前的岩浆流动轨迹。而这只陶碗里的焦痕年轮,是不是也锁着他们旅行时的光线、声音和气味?
"把碗带走吧。"阿玉突然说。钟华点点头,从背包里拿出防水袋小心地把陶碗裹好。当袋子拉链拉上的瞬间,阿玉仿佛听见细微的"咔嚓"声,像冰湖开裂,又像壁画剥落。
离开巷口时,老面包窑已经塌了一半,红砖堆里露出半截黑色的陶碗柄——原来这只碗还有个柄,柄上缠着的铁丝锈迹斑斑,形状竟像极了纳木错湖边捡到的那根藏羚羊角。阿玉回头看时,阳光正照在砖堆上,烤焦的面粉味混着尘土飞扬,突然让她想起在雨崩村,那天他们爬到冰湖垭口,初雪落在背包上,融化时也是这样的味道,混合着远处冰川的冷冽和脚下草甸的腐烂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