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禾跟着淮妇学撒种,指尖捏着把糜子,往犁开的沟里撒得匀匀的。“得让种子挨着土,”淮妇手把手教她,“就像养娃,得贴着心,才长得壮。”她怀里的孩子已经会跑了,正追着巴图家的小羊玩,小手里攥着半粒糜子,往羊嘴里塞,嘴里喊着“吃、长”。
周衡扛着耙子过来,耙齿上沾着新翻的黑土。“莲禾姑娘,尝尝咱淮地的新米?”他往田埂上的陶罐指,里面是今早熬的糜子粥,飘着片桃花瓣,“这是用你捎的种子种的,比去年的更糯。”
莲禾舀了勺粥,温热的甜混着桃花的香滑进喉咙。她往远处望,谢明砚正帮着巴图调试新做的犁——那犁是用赵奎盐仓的废铁熔的,犁尖闪着寒光,巴图用蒙语喊着号子,谢明砚用汉语应着,节奏竟出奇地合。“先生说的对,”莲禾笑着对淮妇说,“不管是汉家的犁还是蒙族的马,凑在一起,才叫过日子。”
午后,学堂的孩子们提着竹篮来送水,篮里装着李婶做的米糕和其其格烤的奶饼。周衡的闺女往莲禾手里塞了块米糕,上面印着个小小的狼头:“这是跟莲禾姐姐学的,说蒙汉的娃,得吃一样的糕。”巴图的儿子则举着块奶饼,往淮妇孩子嘴里塞,两个小童的脸蹭在一起,沾着奶渍和米糠,像两只刚滚过泥地的小狗。
谢明砚坐在田埂上,看着这一幕,手里的糜子种被体温焐得发暖。莲禾走过来,往他手里塞了封信,是巴特尔写的:“望胡城的互市开了三月,汉商换走了五十匹良马,蒙人换了三百石稻种,账房的蒙汉双印,盖得比谁都红。”信末画着个粮仓,旁边插着桃花枝,枝上结着两颗并蒂果。
“阿爸说,等秋收了,就带望胡城的百姓来淮地,学你们的混种法子,”莲禾望着田里的新苗,“他还说,要把‘边尘共扫’和‘汉蒙共筑’刻在一块碑上,让后人知道,不管是边城还是淮地,日子都是攥在一块儿过出来的。”
风掠过新苗,吹得叶尖的露水往下滴,“嘀嗒”落在土里,像给种子盖了层软被。谢明砚想起在京城埋下的桃花芽,此刻该也抽出新枝了,枝头或许还系着孩子们的红绸,像在和淮地的桃林打招呼。
傍晚收工时,百姓们坐在田埂上分干粮,蒙族的奶豆腐混着汉族的咸菜,在暮色里泛着暖光。巴图突然唱起了草原的歌,莲禾跟着和,汉蒙语的调子缠在一起,像两股水流汇进淮河,温柔得让人心颤。
谢明砚望着远处的桃花林,枝头已冒出米粒大的芽,嫩得发粉。他知道,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开满桃花,花瓣落在新苗上,落在百姓的笑脸上,落在淮河的水面上,像撒了把春天的糖。而那些埋在土里的种子,那些藏在心里的盼头,会顶着风,冒着雨,长出一片又一片的暖,一年又一年,永不凋谢。
夜色漫上来时,田埂上的灯笼亮了,像串落在人间的星。谢明砚起身往回走,布鞋沾着新翻的黑土,怀里揣着莲禾捎的糜子种,指尖还留着桃花雪的凉和新苗的绿。他突然觉得,所谓江山,从来不是御座上的孤家寡人,是这田埂上的脚印,这碗里的热粥,这桃花与糜子共生的春——是你我共守一块土,共撒一把种,共等一场收,日子便在这“共”里,长出了滋味,长出了根。
远处的淮河,正哼着温柔的歌,像在应和这满田的新苗,这满心的盼头,这永远年轻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