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杯泡久的浓茶,渐渐在青瓦上洇开。老仆颤巍巍地走到院中央的石桌边,布满裂痕的手掌贴着冰凉的石面缓缓划过,那里还留着当年钟鹤年教小女儿用粉笔涂鸦的淡淡痕迹。江浅注意到他袖口磨得发亮的补丁,在渐暗的光线里泛着柔和的毛边,像段被岁月揉皱的旧故事。
"先生待下人最是宽厚。" 老仆忽然开口,声音比在厢房里更显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要穿过层层叠叠的时光,"那年冬天下大雪,厨房里张婶生了冻疮,先生亲自去药铺抓药,回来还特意调了防冻的膏子,让我们每个跑腿的伙计都抹上。" 他指腹摩挲着石桌边缘的缺口,那是钟家小女儿玩耍时碰掉的,"小姐们的冰糖葫芦,总是多买两串分给门房和车夫,虞太太更是连我们的月钱都记得清楚,到日子就亲手用红绳扎好送来。"
江浅轻轻坐下,石凳上的青苔蹭脏了她的裙摆,却不及老仆眼中的怅惘令人心颤。她看见老人从衣兜里摸出块帕子,帕角绣着半朵残缺的玉兰花,正是虞归荑当年最爱的花样。
"可自打三个月前开始,家里就不对了。" 老仆的帕子绞紧又松开,玉兰花在掌心里皱成一团,"头回听见争吵声,是个起雾的傍晚。我端着刚煨好的莲子羹去书房,还没到门口就听见‘砰’的声响,像是镇纸砸在砚台上。虞太太的声音拔高了,带着哭腔:‘你明明知道他们盯着你,偏要往刀口上撞!’先生的声音压得低,像闷在罐子里的雷:‘归荑,有些事你不懂。’"
他忽然停顿,浑浊的眼睛望向爬满爬山虎的西墙,那里曾有架紫藤花架,如今只剩光秃秃的木架在风里摇晃。"我没敢进去,躲在廊柱后头。透过雕花窗的缝隙,看见虞太太攥着先生的西装领口,珍珠项链断了,珠子滚得满地都是。先生的领带歪在胸前,这是我头回见他这般狼狈 —— 以往哪怕应酬到深夜,回来时皮鞋都擦得锃亮,领带结永远整整齐齐。"
江浅想起档案里钟鹤年的照片,那个永远笔挺的男人,在妻子面前竟也会有这样的慌乱。老仆继续说着,声音里添了几分颤栗:"后来争吵就频繁了。有时候是在深夜,我值夜时听见主屋里摔瓷器的声音;有时候是在早饭桌上,虞太太把粥碗重重搁在先生面前,两人都冷着脸不说话。有回我收拾书房,看见砚台边上有道新磕痕,墨汁渗进木纹里,像道永远结不了痂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