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车的轮印
一:秋收后的黄土道像块揉透了的黄面团,被日头晒得暖烘烘的。老周头蹲在自家院门口,指尖摩挲着木车辕杆上的包浆,那是三十多年来汗水和时光浸出来的亮。车轱辘上的铁圈磨得发薄,木纹里嵌着去年从塬上带回来的红土,像道洗不掉的记印。
“爹,该走了。”儿子周建军扛着半袋新磨的玉米面出来,军绿色的褂子后襟沾着草屑。他刚从县里的农机站回来,手里还攥着张印着“农业机械化推广”的宣传单,边角被风吹得卷了边。
老周头没起身,眼睛盯着木车的轮印——那印子在院坝的泥地上绕了三圈,是今早试车时轧出来的。“急啥?”他声音里带着点闷,“这车跟了我三十年,从你娘嫁过来那年买的,拉过你满月酒的米,也拉过你姐出嫁的嫁妆。”
周建军把玉米面袋放进车斗,塑料布衬得车板“哗啦”响。“爹,现在都用拖拉机了,村东头老李头家上周刚买了台东方红,拉粮比这木车快三倍。”他说着伸手去扳车辕,却被老周头按住了手。
“快有啥用?”老周头的手粗糙得像砂纸,“这木车不喝油,不呛烟,走在田埂上不压苗。你忘了?那年涝灾,拖拉机陷在泥里出不来,是谁用这木车把你姥姥从河对岸接过来的?”
周建军不说话了。他记得那回,雨下得跟瓢泼似的,木车的轮印在泥水里陷得很深,爹弓着背拉车,脊梁骨像块弯了的铁板。可现在不一样了,村里的土路大多铺了水泥,木车的铁轮走在上面“咯噔咯噔”响,震得手发麻。
正说着,院门口探进来个脑袋,是村支书老陈。“老周哥,准备好了没?公社催着交公粮呢,今天最后一天。”他看见木车,眼里闪过点复杂的神色,“你还真用这车啊?要不我让老李头的拖拉机捎带你一段?”
老周头终于站起身,拍了拍车辕上的灰。“不用,”他说得斩钉截铁,“我自己的粮,自己拉去。”
二
木车在土路上碾出两道清晰的轮印,像两条平行的线,往公社的方向延伸。老周头拉着车绳,步子迈得稳,每一步都踩在轮印的外侧,像是在跟着某种节奏走。周建军跟在车旁,手里攥着根木杆,时不时帮着推一把。
日头升到头顶时,他们走到了塬上的岔路口。左边是新修的水泥路,平坦宽敞;右边是老土路,坑坑洼洼,却能抄近路。老周头没犹豫,拉着木车往土路拐。
“爹,走水泥路多好,省劲。”周建军忍不住说。
“水泥路硬,伤车轱辘。”老周头头也不回,“这土路软,轮印轧得深,走得稳。”
周建军看着木车的轮印在土路上慢慢加深,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在农机站见过新的运输工具,铁皮车厢,橡胶轮胎,跑起来又快又稳,哪像这木车,走一步都要跟土路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