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三遍,薄雾才恋恋不舍地从青瓦屋顶和篱笆墙上褪去,留下湿漉漉的深色痕迹。空气里浮动着柴火烟、露水、泥土和牲口棚混合的、独属于清晨小村的鲜活气息。
林枫蹲在自家小院低矮的篱笆墙根下,背对着初升的、尚不刺眼的阳光。他穿着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裤腿随意地挽到小腿肚,沾着几点新鲜的泥星子。脚边是半湿的泥土和几簇刚冒头的、挂着水珠的野草。
他的视线很低,专注地看着泥地上一条忙碌的黑色细线。几只瘦小的工蚁正奋力拖拽着一块比它们身体大数倍的、不知名的昆虫残骸,沿着一条被无数同类踩踏出来的、光滑的微型路径,朝着墙根下一个不起眼的小土洞进发。路径旁,一颗晶莹的露珠压弯了草叶,摇摇欲坠。
林枫的右手食指和拇指间,捻着一根细长的草茎。草茎青翠,断口处渗出一点点微不可察的汁液。他用草茎极其缓慢、极其轻微地拨弄了一下那颗将坠未坠的露珠。露珠受力,颤巍巍地滚落,恰好砸在那队蚂蚁行进路径前方一点点,溅开一小片微湿的痕迹。几只领头的蚂蚁触角急促地晃动了几下,队伍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混乱,绕开那片湿痕,又迅速恢复了秩序,继续拖着它们的战利品前行。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像村后头那口深不见底的老潭水,只有一丝几乎难以捕捉的兴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漾开的微澜,在那深潭般的眼底一闪而逝。
“阿枫——!林枫小子——!”
一声极具穿透力、带着点急火火的粗粝女声,猛地从隔壁院子炸响,如同平地惊雷,瞬间撕碎了小院清晨的静谧。是隔壁王婶。她的大嗓门能震得屋顶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此刻更是带着不容置疑的催促。
“死瘟鸡!又飞上灶台了!快!帮婶儿抓一下!就那只最肥的芦花!中午炖汤给你留碗大的!”声音伴随着锅碗瓢盆被撞倒的哐当声和母鸡惊恐的“咯咯哒”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林枫捻着草茎的手指顿住。他慢吞吞地抬起头,看了一眼隔壁那堵低矮的、爬着几根蔫头耷脑丝瓜藤的土坯墙。阳光落在他侧脸上,映出清晰的下颌线,眼神里那点观察蚂蚁的兴味瞬间褪去,恢复了古井无波。他随手将草茎丢在脚边的湿泥里,缓缓站起身。
动作不疾不徐,拍了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这才转身,推开自家吱呀作响的竹篱笆院门,踱步进了隔壁王婶家乱糟糟的院子。
王婶家院子不大,靠墙根垒着柴火垛,角落鸡舍的竹门敞开着,几只惊慌失措的母鸡正满院子扑腾,鸡毛和尘土齐飞。那只最壮硕的芦花大公鸡,果然威风凛凛地站在灶房门口一个歪倒的破箩筐上,昂着红冠子脑袋,绿豆眼里闪烁着挑衅和不安的光,正对着追得气喘吁吁、挥舞着烧火棍的王婶“喔喔”示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