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外面的冰天雪地、肃杀死寂截然不同,这里灯火通明,暖意融融。巨大的镂空青铜暖炉里,上好的银霜炭无声地燃烧着,散发出干燥而温暖的热流,驱散了严寒。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熏香,混合着美酒和珍馐的诱人气息。丝竹管弦之声悠扬婉转,身着薄纱、身段婀娜的舞姬在铺着厚厚西域绒毯的地面上翩跹起舞,水袖翻飞,宛如春日彩蝶。
这是一场极尽奢华的宴会,一场精心编织的、名为“议和”的假象。
宴厅主位之上,端坐着一身玄色锦袍的墨翟。他面容依旧冷峻,线条如刀削斧劈,只是眉宇间少了几分在巴蜀截杀时的凌厉杀伐,多了一丝掌控全局的深沉与……虚伪的平和。他手中把玩着一只晶莹剔透的夜光杯,目光偶尔扫过下首,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
在墨翟左侧下首,坐着司天瞳。
她依旧是一袭象征钦天监最高权柄的深紫色星纹官袍,银线绣制的星图在灯火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泽。然而,她脸上那标志性的、仿佛能洞察人心的锐利目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她端坐着,背脊挺直,仪态无可挑剔,但那双曾经璀璨如星河的眸子,此刻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雾,失去了焦距,只是定定地望着面前案几上精美的菜肴,仿佛对周遭的一切视若无睹。她的脸色比外面的雪还要苍白,嘴唇紧抿着,透着一股强撑的虚弱和难以言喻的疲惫。公输偃一眼就看出,她体内有伤,且伤势不轻,更重要的是,她的精神似乎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和……禁锢。她像一件被精心摆放、展示的器物,而非活生生的司天监监正。
当公输偃被两名身着墨工坊制式软甲、面无表情的护卫“请”入宴厅时,丝竹声微微一顿。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这个形容狼狈、裹着脏污旧袍的不速之客身上。舞姬们受惊般停下了舞步,乐师也噤了声。暖意融融、歌舞升平的假象,被公输偃身上带来的、仿佛从地狱边缘沾染的冰冷、血腥和破败气息,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墨翟的目光落在公输偃身上,嘴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终于踏入陷阱的满意。
“公输先生,风雪兼程,辛苦了。”墨翟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宴厅里残余的杂音,带着一种虚伪的关切,“请入座。”他抬手示意了一下右侧下首的空位,正好与司天瞳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