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旧长乐仓前的鱼鳞砖道已列满卸甲士卒。铁甲叠在一起像青灰色山丘,少有人言语,只听见铁片互相摩擦的微声。那是老卫所裁汰后的去留关头。高顺执印当众宣诏:凡收回旧甲者可自请匠役,折功田;愿北上的须重新过弓马考校,留镫轻甲,废弓锈弩就地熔炉补箭。鸣牌未响便有人跪地自请北上――是冯垣带来的残卒,身披粗布,背脊却挺如木桩。吕布将老藤短刀鞘转到他们面前,刀锋尚未出鞘,只留一句话:“并州风冷,马快,饭稀。敢去者,自揭军籍。”残卒们把手掌拍在刀脊上,掌心迅速被冰冷的铁意吸走热气,却没人缩手。
城西烽台黄历牌刻下“立编”二字时,天色彻底暗尽。远远可见渭南折弯闸口的夜灯升起,寒油火在玻璃灯罩里零星跳动,不再剧烈晃动。灯火照见渠水被夜风吹出鱼鳞波,像无数细小铁甲在水面反射星光,一明一灭,正与卸下的旧甲遥遥对话。灯火另一侧,青布营帐里铁匠已点燃熔炉,老弓锈镞被投入熔腔时发出短促尖啸,火星照彻铁匠额头青筋,那声音与白日列阵的刀锋呼啸宛如同源。
戌时三刻,吕布立在烽台脊上俯瞰长安城火海。灯幡随晚风猎猎,九策帛尾尚在宫墙微微晃动,仿佛那道弧映着渭水水虹又在重生。他听见城外远角踏车水声,滴落在夜里,像漫长战事前的擂鼓,又像春苗拔节的低吟。诸葛亮不知何时登台立在身侧,羽扇已收,手里却握着一只银钉――那是下午亲自从熔炉里取出的新钉,尚带余热。两人对视无言,吕布伸掌,银钉落入掌心,金属与皮肉交接发出极细微的嗤声,像燃起的星点。
“北风要起。”诸葛亮轻声,目光穿过城垣翻向并州方向。吕布紧了紧指间银钉,长长吐出一口白雾:“北风起时,中央卫所必须已经站稳。那时才轮到我去并州,拔掉草原上最后一根锈桩。”他话声未落,城南方向忽传铜铃三下――河渠卫点灯换桅的讯号。灯火在城垣上一点点铺开,像晴夜里骤然展翅的雁阵,一瞬间便拉出好几条安静却明亮的航线。
风愈静,火愈稳。夜色深处,一列轻骑悄无声息踏出西门,马蹄掠地不发声响,却每一步都落在星光与水纹重叠的暗格。长安卫所新编已定,北边并州的旌旗仍在云下,但他们知道,下一阵风响,便是刀锋与铁锥同时亮出的时候。而在那之前,水渠与麦穗要继续生长,新的青铜桩要扎得更深,更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