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镜的光斑在瓦片上晃动时,沈予乔指尖几乎掐进镜沿的雕花。周大柱肩头的襁褓正渗出暗黄布料,婴儿的脸被裹得只剩半片额头,那抹蝶形红记像浸了血的朱砂,正与卷宗里“周大柱之女周小娥,生于卯年霜降,眉间胎记如秋棠”的批注严丝合缝。这个在刑部档案里早已病故的女婴,此刻正随着男人的喘息轻轻颤动襁褓边缘。
“你……”她喉间刚滚出半字,便被周大柱骤然绷紧的脊背止住。这个昔日的捕快此刻穿着半旧的青布衫,左腕内侧三簇靛青刺青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那是岭南流放犯人的标记,与楼下密室里被拍卖的“新货”一模一样。三个月前扬州官银劫案现场留下的半截布鞋,原来早该随着周大柱的“溺亡”沉入运河,此刻却正踩在她三尺外的瓦棱上,鞋底沾着的牡丹粉与平康坊夜市的胭脂气混在一处。
楼下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沈予乔贴着房梁垂下的流苏望去,裴元庆手中的牡丹纹令牌正砸在木箱边缘,箱中翻出的刑部批文边角泛着新浆糊的光泽,朱砂大印偏了三分,倒像是对着真印描了十次才敢落下。这个总在吏部茶会上把玩核桃的员外郎,此刻正揪着拍卖师的衣领,金丝眼镜滑到鼻尖:“这度牒上的‘大云寺’钢印怎么浅了半分?当老子是西市摆摊的?”
十二道武侯的踏云靴声从东南西北四个角楼同时响起时,沈予乔终于明白为何李偃飞坚持要她带琉璃镜。信号弹的红光刚从镜面上迸出,周大柱突然转身,怀里的孩子发出一声细弱的啼哭。他眼底布满血丝,握着装襁褓的布袋的手指关节发白,像是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别……别让他们知道这孩子的事。”
瓦砾在靴底碎裂的声音从左侧传来。沈予乔反手扣住房檐木雕,琉璃镜的反光恰好映出三个蒙面人正顺着飞檐爬来,腰间短刀缠着红绸——是裴家暗卫的标记。周大柱突然将襁褓往她怀里一塞,自己则抽出藏在袖中的半截断刀:“走!从后巷的槐树杈跳下去,往西三百步有个药庐……”话未说完,短刀已与袭来的刀刃撞出火花,火星溅在他颈侧的旧疤上,像极了三年前追捕江洋大盗时留下的伤。
沈予乔抱着孩子翻上屋脊的瞬间,楼下大堂传来巨响。李偃飞的玄色披风扫过雕花屏风,腰间横刀正架在试图从密道逃跑的账房先生颈间:“扬州转运使的印泥,怎么会出现在你这断指的老财迷手里?”那账房先生断指处缠着的金创药散发出刺鼻的艾草味,正是三个月前沈予乔在周大柱“尸身”上闻到的气味——原来那时他早已被截断手指,换了囚服沉入河底,真正的周大柱,此刻正为了女儿在房顶上拼命。
“裴大人!楼上有奸细!”楼下的叫嚷声让裴元庆猛然抬头,金丝眼镜后的瞳孔骤缩。他认出了沈予乔发间那支嵌着碎钻的银簪——正是半个时辰前在一楼酒肆,那个自称“胡商之女”的舞姬戴过的。当沈予乔抱着孩子转身时,恰好看见裴元庆从袖口甩出三枚透骨钉,钉尖泛着蓝汪汪的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