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拓拨弄火堆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他缓缓抬起头,花白的须发在火光中微微颤动。那双锐利如鹰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深沉的追忆,有刻骨的痛楚,还有一种被岁月尘封、此刻却被强行掀开的沉重。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李琰以为他不会回答。终于,他长长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来自岁月的深渊。
“陛下博闻强记,洞察秋毫。”宇文拓的声音变得异常低沉沙哑,带着一种被揭穿后的疲惫和释然,“不错。宇文恺…正是老朽先祖。”
尽管已有猜测,但亲耳听到证实,李琰心中还是猛地一震!前隋工部尚书的嫡系后人!竟然隐姓埋名,在这骊山北麓的冰谷之中,做了一个默默无闻的猎户?!
宇文拓没有看李琰震惊的表情,目光投向跳跃的火焰深处,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那个辉煌与倾覆交织的年代。
“大业末年,天下浩荡,群雄并起。”他的声音如同在讲述一个古老而悲伤的故事,“先祖虽精于工造,却难挽隋室倾颓。宇文化及江都弑君,宇文氏一族受牵连,几近灭门。先祖一支旁系,得忠仆死士拼死护佑,携部分家传图籍,侥幸逃出长安,辗转流落于此。”
他拿起一根烧焦的枯枝,在铺着浮灰的地面上缓缓划动。线条简单却精准,勾勒出山川河流的轮廓。
“彼时,这骊山北麓尚是莽荒之地,人迹罕至。先祖后人便在此隐姓埋名,以猎户身份苟全性命。然宇文氏血脉中对山川地理、水利工造的天赋与执念,却代代相传,未曾断绝。”枯枝指向他刚刚勾勒出的一条蜿蜒曲线,“陛下请看,此乃骊山北麓水脉图。何处分流,何处潜涌,何处易淤,何处可筑坝疏导…皆了然于心。”
枯枝的轨迹,竟与李琰在地宫浑天仪上看到的黄河舆图、与婉儿从双鱼佩中得到的《河源图》上标注的骊山北麓暗河水系走向,隐隐相合!这绝非一个普通猎户能掌握的知识!
“先祖遗命,后世子孙,当以守护这片土地水脉为己任。‘水清则明,暗坝毁则地动’,此乃家传遗训,亦是血泪教训。”宇文拓的声音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故而,老朽世代巡查河道,观测水情,防微杜渐。陛下在龙门渡所见沉船侧舷朱砂字迹,正是先祖当年警示后人所留!那十二暗坝,更是宇文家数代人心血所系,借天然地势,导引水势,稳固地脉,维系关中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