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江南东路,江宁府。
自打朝廷派了钦差大臣,新任江南诸路财赋经略使齐安并特遣监察御史费鼎宋南下,要彻查江南财赋的消息传开,整个江宁府乃至江南东路官场,便如同滚油锅里撒进了一把盐,表面上还勉强维持着几分体面,底下却早已炸开了锅。各路神仙纷纷活动,打探消息的,串联示好的,暗中掣肘的,一时间暗流汹涌。
江宁府衙后堂,签押房内。
新任江南诸路财赋经略使齐安,端坐主位,面前的茶水早已失了热气,他却毫不在意。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更是覆着一层寒霜。他面前的桌案上,随意摊着几本江宁府及周边几个大县呈上来的田亩、漕运、盐铁课税的底账,那上面的数字,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一出弥天大谎。
太子詹事府少詹事、特遣监察御史费鼎宋则坐在一旁,手中把玩着一枚精致的玉佩,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却时不时地瞟向堂下那几个垂手侍立、汗湿重衫的地方官。
“江宁府通判何在?”齐安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寒冬腊月里的冰碴子,让堂下众人心头皆是一凛。
一名身形微胖,面白无须,穿着七品官服的中年官员连忙出列,挤出一脸谦卑的笑容,躬身道:“下官江宁府通判钱沛霖,参见齐经略,参见费御史。”
这钱沛霖,在江宁府可是个响当当的人物。其家族在本地盘踞百年,田连阡陌,商铺无数,更与京中某些权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素来是江宁府官场上说一不二的地头蛇。他今日肯亲自前来,已是给了齐安和费鼎宋天大的面子了。
“钱通判,”齐安的目光落在那本记录着江宁府田赋的账册上,手指在上面轻轻一点,“这江宁府,号称鱼米之乡,沃野千里。本官一路行来,也见阡陌交通,屋舍俨然。可为何这账册上,官田民田加起来,竟不足三十万亩?莫非……江宁府的土地,都被水淹了,还是被山给平了?”
钱沛霖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连忙道:“回齐经略。江宁府地处水网,低洼之地甚多,遇雨则涝,不堪耕种。再者,近年来,山越流寇时有滋扰,百姓抛荒逃亡者亦不在少数,故而……故而田亩数有所减少,亦是实情啊。”他这番话,避重就轻,显然是早有准备。
“哦?是吗?”齐安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从袖中取出一份薄薄的卷宗,丢在钱沛霖面前,“钱通判不妨看看这个。”
钱沛霖心中一突,颤抖着手拿起卷宗,只看了一眼,脸色骤然变得惨白如纸。那上面,赫然记录着他钱氏一族,在江宁府及周边各县隐匿的田产,竟高达十数万亩!每一笔,都有据可查,甚至连佃户的名字都列得清清楚楚!
“这……这……”钱沛霖汗如雨下,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京城来的钦差,竟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掌握了他家族如此核心的秘密!
“钱通判,”齐安的声音如同催命的判官,“你钱氏一族,在江宁府可谓是‘功在社稷’啊!替朝廷‘代管’了如此多的田产,真是辛苦你了!”
“经略!费御史!”钱沛霖再也撑不住,双膝一软,当场跪倒在地,连连叩首,称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下官……下官知错了!下官糊涂啊!求经略开恩,求御史明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