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罕那嘶哑而充满疲惫的命令,如同赦免的纶音,迅速传遍了整个金军指挥层。
呜——呜——呜——
悠长而带着奇异节奏的鸣金声,终于压倒了战场上持续了一整天的喊杀与嘶吼,穿透了浓重的夜色和血腥气,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正在浴血奋战、几乎麻木的金军士兵耳中。
正在营墙缺口处与宋军反复拉锯、几乎要用牙齿去啃咬对方的步跋子们,听到这熟悉的收兵号令,先是难以置信地一愣,随即爆发出如同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收兵了!鸣金了!” “撤!快撤!”
他们再也顾不得什么军令、什么荣誉,如同见了鬼一般,丢下手中的兵器,丢下身边还在挣扎的伤兵,丢下那些即将被攻破的墙垛,发疯似的转身向后奔逃!仿佛身后有无数的宋军正在追杀他们!
他们也早已杀得胆寒,杀得麻木,全凭着一口气和严酷的军法在支撑。此刻听到撤退的号令,那根紧绷到极致的弦终于断裂,只想尽快逃离这座如同地狱般的宋军营寨!
墙垛上,络腮胡都头拄着刀,看着那些争先恐后、甚至自相践踏着向后逃窜的金兵,布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了茫然和不可思议的神情。
“退……退了?”他喃喃自语,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金狗……真的退了?”
他身边,王成也停下了机械挥舞的朴刀,茫然地看着潮水般退去的敌人。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他这才感觉到浑身上下无处不痛,手臂和大腿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度的脱力和……后怕。
赢了?守住了?
不止是他,整个西北防线上,那些侥幸存活下来的宋军士兵,都愣愣地看着金军如同退潮般消失在黑暗中,一时间,战场上除了遍地尸骸间伤兵痛苦的呻吟和呜咽的风声,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许多士兵再也支撑不住,噗通一声坐倒在地,或者干脆瘫软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泪水混合着血污和汗水,无声地流淌。
望楼上,赵桓同样怔住了,他甚至下意识地揉了揉眼睛。
粘罕……那个凶悍残忍、不可一世的完颜宗翰……竟然真的在这个看似即将破城的关头……收兵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身旁的岳飞,眼中充满了询问和难以置信:“鹏举……这……这是怎么回事?粘罕……他……”
岳飞的眉头也紧紧皱起,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远处正在混乱中后撤的金军队列。粘罕的突然撤退,同样出乎他的预料。按理说,以粘罕的性格,不拼到最后一刻绝不会罢休,除非……
“官家,”岳飞沉吟道,眼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事出反常必有妖!粘罕突然收兵,绝非良心发现,更非力不能支!他麾下尚有数千铁骑未曾全力投入!定然是……定然是发生了什么让他不得不退兵的变故!”
他话音未落,一名负责监视金军大营动向的踏白军斥候,如同旋风般冲上望楼,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狂喜,声音都变了调:
“启禀官家!岳将军!金贼……金贼大营火光骤减!营帐……营帐正在拆除!他们……他们好像在拔营!是真的要跑了!!”
“拔营?!”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惊雷,在赵桓和岳飞耳边炸响!两人同时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