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元年,二月初七,午后。
东京,泰和殿偏殿。殿内很安静,只有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以及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赵桓坐在御案后,手里捏着一份来自河北路转运司的奏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奏报上说,金军虽退,但溃兵流寇四起,加之去岁天灾,河北多地饿殍遍野,急需朝廷赈济,可如今国库空虚,如何赈济?
他将奏报放下,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这七日来,类似这样雪上加霜的消息,他已经看了太多。东京解围的喜悦早已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处不在的烂摊子和沉重的压力。
李纲在整顿中枢,却处处掣肘;许翰的新格还在争论不休;吴敏的军器监缺这少那;韩世忠、折可求、种师中三部倒是出发了,但他们面对的是整个河东,兵力、粮草都捉襟见肘,说是去施压,能自保就不错了……
一切都很难。他这个皇帝,看似乾纲独断,连杀带剐,震慑了朝野,可实际上,手里能用的资源、能信任的人,少得可怜。他常常感觉自己像是在一个巨大的泥潭里挣扎,每前进一步,都要耗费巨大的力气,却不知道前方到底是坚实的陆地,还是更深的沼泽。
“官家,喝口茶吧。”张望悄无声息地走近,将一杯温热的贡茶放到案头。
赵桓端起茶杯,却没心思喝,只是看着袅袅升起的热气发呆。他忽然有些理解历史上那个“自己”为何总是犹豫不决,甚至做出那么多昏聩的决定了。当整个国家机器都锈迹斑斑、千疮百孔时,一个坐在最高位置上的人,又能有多少选择呢?
就在这时,一阵不同寻常的急促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守门内侍脸色微变,匆匆进来禀报,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惊惶:
“启禀陛下!‘踏白军’……踏白军校尉刘猛,自太原……突围回京!有……有紧急军情!”
赵桓的心猛地往下一沉!踏白军!刘猛!他记得这个名字,是派往太原送信的精锐斥候!算算日子,已经过去了七天!此刻才回来,而且是“突围”……
“快宣!”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殿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杂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两名禁军架着一个几乎不成人形的汉子走了进来。那人身上的甲胄破碎不堪,布满了刀砍箭射的痕迹,脸上、身上全是凝固的血污和狰狞的伤口,若非那双眼睛里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光芒,几乎让人以为是一具刚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的尸体。
是刘猛!
“末将……刘猛……”他挣扎着,似乎想跪下,却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的嘴唇开合着,发出微弱的气音,目光死死地盯着赵桓,用尽最后一丝神智,从怀里掏出那卷硬邦邦的、被血浸透的布帛,“陛……陛下……太原……血……血书……”
张望脸色煞白,连忙上前接过那卷散发着恶臭的血书,双手都在颤抖。
赵桓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他示意禁军将刘猛小心抬下,又急令太医抢救,然后才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份沉甸甸的血书。
布帛已经干硬,带着令人作呕的气味。赵桓小心翼翼地展开,上面的字迹是用指血写成的,潦草、扭曲,却又带着一种刻骨的绝望和悲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