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的桃木杖叩响青城山脚的老宅时,惊飞了檐下一窝燕子。神婆住在歪脖子槐树后的土坯房里,堂屋供着褪色的钟馗像,香案上二十七个土碗盛着混浊的井水。当外婆把幺舅的生辰八字压在米碗下时,外婆突然剧烈抽搐,佝偻的背脊发出竹节爆裂的脆响。
"小虎子..."神婆的嗓子像被炭火燎过,这分明是二十年前车祸身亡的堂叔公的声音,"你借我的三轮车还没还..."母亲打翻的茶碗在砖地上咕噜噜转圈。接着是个苍老的男声,说的是光绪年间的土话,外婆的银镯子"咔"地裂开一道缝。
最后出现的是个童声。七岁孩童的语调,却说着令满屋烛火骤暗的话:"三姐,那辆铁皮车离幺妹心口只剩三寸时,我胳膊都快折了。"母亲突然发出幼兽般的呜咽——除了我们至亲,没人知道我遭遇过车祸。
月光爬上神婆皱纹密布的脸,小舅舅的魂灵还在诉说:"每年祭祖我的碗都是空的,你们舀汤都不喊我名字..."供桌上的长明灯"啪"地爆出灯花,外婆颤巍巍捧起最中间的土碗,浑浊的水面渐渐浮出个模糊的轮廓——正是我躺在车轮下的画面,只是车底盘下隐约可见个单薄的少年,双臂正死死撑着钢铁巨兽。
那年除夕,八仙桌特意多摆了副青花碗筷。当红烧鱼的香气漫过祖宗牌位时,外婆用米酒在空碗前画了个圈:"小顺,回家吃饭了。"供香突然笔直地冲上房梁,母亲夹的鱼腹肉落在碗里时,我听见窗纸沙沙作响,像是谁贴着窗棂轻笑。
去年清明扫墓,我在外婆坟边发现座无碑的小土包。拨开荒草,露出半块风化的青砖,上面歪歪扭扭刻着"戊申年立"。山风穿过松林时,我分明听见有个声音在耳畔说:"这次记得带麦芽糖啊。"转身望去,只有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在风里摇曳,像是某个顽童在金黄的海浪里藏起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