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再喝口参汤吧?”王嬷嬷端过一盏银质汤碗,碗中沉底的人参切片足有指节宽厚,琥珀色的汤汁浓得化不开,蒸腾的热气里弥漫着霸道的药香。可姬昭只是轻轻摇头,苍白的唇瓣抿成一条细缝,眼尾甚至沁出了生理性的泪。他昨夜又被虚火扰得彻夜难眠,此刻只觉得喉咙里像含着碎冰,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细密的疼,那浓腻的参汤闻着就让人反胃。
脚步声自廊下传来,郑国公玄端礼服上的十二章纹在晨光中浮动,腰间玉带扣碰撞出清越的声响。他才罢了早朝,冠冕上的旒珠还在轻轻晃动,望见软榻上儿子孱弱的模样,那双惯常威严的凤目瞬间蓄满焦虑。他在榻边坐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心贴着姬昭的背脊,只觉那小小的身体在锦被下轻轻颤抖,像风中残烛。
“吾儿……”郑国公声音沙哑,手指抚过孩子汗湿的鬓角,“昨日李太医说你脉象渐稳,怎的今日又添了咳嗽?”他望着窗外怒放的春花,那蓬勃的生机刺得人眼眶发酸——本该如春木般欣欣向荣的稚子,如今却像被严霜打过的禾苗,茎秆虽未折断,内里却已失了生气。这恰如太医院案头医书上所写:“春属木,应肝胆,主生发。木气不升则土气衰败,如泉眼壅塞,活水难滋良田。”
姬昭微微侧过头,看着父亲眉间深锁的川字纹,忽然用细若蚊蚋的声音说:“父王,那树……”他指了指窗外的梧桐树,“去年冬天它落光了叶子,现在又长出新叶了。可我……”孩子的话语顿住,长长的睫毛上凝着一滴晶莹的泪,“我好像还困在冬天里。”
郑国公的心猛地一揪,连忙将孩子揽入怀中。怀中的小小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隔着锦缎都能感受到他骨骼的轮廓。殿中熏着昂贵的龙脑香,此刻却掩不住若有似无的药味,那是人参、黄芪、当归等温补药材混合的气息,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这小小的生命困在其中,越收越紧。
檐角铜铃忽然叮咚作响,惊飞了窗台上啄食花蕊的雀儿。郑国公望着阶前那丛开得正盛的迎春,金黄的花瓣在风中簌簌颤动,忽然想起姬昭周岁时在太液池边奔跑的模样,那时他穿着绣着小老虎的红袄,笑声像银铃般洒满宫苑。可如今,这满目的春光竟滋养不了他的孩儿,反让那“春气”成了耗散元气的利刃——医书上说“阴虚则春阳易亢”,小儿本是“稚阴稚阳”之体,若阴津匮乏,便如旱田逢暖,反易焦枯。
“传旨,”郑国公忽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昭告天下,若有能愈太子沉疴者,赏黄金千镒,封万户侯!”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回荡,惊得梁上燕窝里的雏鸟叽叽喳喳叫起来。王嬷嬷捧着空了的银碗,望着窗外随风摇摆的柳丝,泪水终于忍不住滚落——这满庭春色,何时才能真正入了这澄心苑,暖了殿下的身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