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羽最先想到的,是“寺后那片死人林”。
那是他刚来到这里在地图边角瞄过一眼的地方——枯槐成排,树皮皲裂得像一张张干缩的人脸;林间雾气终年不散,却奇异地没有尸臭,反而飘出淡淡的檀香味。黄鼠狼的送葬队伍是顺着血月升起的方向走的,而血月现在正好垂在死人林上空,像一盏为它们指路的灯。薛羽赌它们不会回头,于是借着草色与断墙阴影,手脚并用往后山爬。
死人林的入口是一扇半塌的拱券门,门额上只剩一个“净”字,其余字迹早被雨水啃噬。门槛里外的土色截然不同:外头焦黑,里头惨白,像有人用铲子把生与死硬生生切了一刀。薛羽跨过门槛的瞬间,青铜甲胄的缝隙忽然渗出星芒,平安扣也微微发热——仿佛这片林子认得他,或者认得他体内的银血。
林中没有路,只有一排排歪斜的石塔,塔身嵌满风干的小手指,长短不一,指尖统一朝外,像给过路人指路。薛羽不敢碰,贴着塔影往前走。越深入,檀香味越浓,雾气却渐渐透出甜腥——像熟透的桃子被掰开,露出里头带血丝的核。脚下落叶厚得没过脚踝,踩上去却发出“咔啦咔啦”的空响,仿佛下面是无数倒扣的陶罐。
走到第七座塔时,雾中突然亮起一点青灯。
灯后是一间茅棚,棚顶用破经幡胡乱捆扎,经幡上的梵文早褪成灰白,只余“阿鼻”二字还鲜红欲滴。棚前坐着个瞎子老僧,眼眶里不是空洞,而是两粒圆润的鹅卵石,被血月映得像一对小小的月亮。老僧怀里抱着一面鼓——鼓皮极薄,能透出掌心纹路,鼓面却用朱砂画着与僵尸僧人胸口一模一样的符咒。
见薛羽来,老僧也不说话,只用指节轻敲鼓面。
咚——
第一声,林子里的雾倏地矮了一截;
咚——
第二声,石塔上的小手指齐根弯曲,全部指向薛羽;
咚——
第三声未落,薛羽胸口的平安扣“啪”地弹开,青铜甲胄的裂纹里涌出细如发丝的银血,蛇一般游向鼓面。符咒被银血一触,立刻像活过来,沿着鼓皮蔓延,眨眼间把整面鼓染成银红交错。老僧咧嘴笑了——没有牙,舌头也是一条干缩的树根——他把鼓调转,露出背面:那里嵌着一块拇指大的月白色碎片,像是从血月上剜下的碎屑,此刻正与薛羽的银血同频闪烁。
老僧终于开口,声音却像从地底传来:
“跑?
它们葬月,缺一个抬轿的郎。
你既戴了月骨,便替老衲去。”
话音未落,鼓面符咒骤然炸开,化作一条银红锁链,一端缠住薛羽手腕,另一端没入林子最深处——那里雾气翻涌,隐约露出一座由无数倒悬棺材拼成的拱桥,桥尽头是一口竖立的铜镜,镜中映着一轮比天空更近、更大的血月。锁链上传来巨力,拖得薛羽一个踉跄。
与此同时,林外哀乐再起,黄鼠狼的灯笼绿火穿透雾气,像追魂的萤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