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行朗早已睡熟,两岁的孩童,脸蛋睡得红扑扑的,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均匀而绵长。他睡在裴韫欢精心布置的暖阁里,锦被柔软,熏香宁神。
裴韫欢在床边坐下,动作轻柔得怕惊醒了他。她伸出手,指尖带着凉意,轻轻抚过行朗柔嫩温热的小脸。指腹下的触感如此真实,带着蓬勃的生命力。
怜爱之情油然而生,这是她膝下唯一的孩子,是她在这深宫立足的重要依凭之一。
“朗儿……”
她无声地唤着,目光描摹着孩子的轮廓。看着他酷似生母的眉眼,裴韫欢心中五味杂陈。
有对这个幼小生命的疼惜,有对他未来前程的筹谋,她必要为他争得更多,无论是皇上的看重,还是实实在在的地位保障。瑶夫人的提携固然重要,但她裴韫欢,新昌伯之女,也要为行朗,也为自己,挣下一片更稳固的天地。
然而,更深沉的思绪随之翻涌。
闻素窈迁走了。这个事实,此刻在寂静的夜里,在看着行朗安睡的面容时,变得格外清晰。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自己“照拂”、同住一宫的卑微生母。她成了有自己宫室、有公主傍身的端嫔。这份距离,无形中斩断了行朗与生母之间那点日常的、微弱的联系。
裴韫欢感到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满足感。这孩子,从名分到日常,彻彻底底,都是她的了。这份占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完整,更牢固。
指尖停留在行朗软乎乎的脸颊上,那点凉意早已被孩子的体温焐热,仿佛也熨帖了她心底那丝不易察觉的空茫。
她静静地坐了好一会儿,直到宫灯的火苗轻轻跳跃了一下。
最终,她俯下身,在行朗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极快的吻,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
起身,替他掖好被角,才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满室的安宁留给了熟睡的孩子。
不知是否与徐州今年罕见的地动有关,这年夏天,整个京城都热得格外厉害。地面上蒸腾的热气仿佛扭曲了空气,树叶都耷拉着,无精打采。偏偏雨季迟迟不来,阳光火辣辣地照着,烫得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德仪殿的竹林也仿佛在这热浪中蔫了下去,原本青翠欲滴的竹叶如今也泛着暗沉的黄褐色。
冀州带来的畏热体质在这酷暑天里格外难熬,纵使水榭三面环水,竹帘低垂,丝丝缕缕的风也带着灼人的黏腻。
顾明宁端坐于主位,青碧忍冬纹的春锦长衣衣料轻薄,却仍觉得气闷。她指尖无意识地拨弄着颈间层叠的银链,那冰凉的触感稍稍压下了心头因燥热而生的烦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