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让他心寒的是庾亮的逃亡。这位平日里动辄训斥他的舅舅,在宣阳门被叛军击溃后,竟带着弟弟们坐船逃往寻阳,连句 “陛下保重” 都没留。反倒是司徒王导,带着几个老臣守在太极殿,叛军的刀架在脖子上,还在念着:“此殿乃武帝所建,尔等怎敢亵渎?” 他躲在仓库的稻草堆里,听见王导的声音混着北风飘来:“苏峻若杀天子,便是第二个石虎,天下共讨之!”
咸和四年(329 年)正月,转机随着春风来了。温峤的船队从寻阳顺流而下,船头插着 “勤王” 的大旗;陶侃的荆州兵沿江扎营,篝火连成一片,像一条红色的巨龙。司马衍躲在仓库的破窗后,看见江面上灯火通明,突然想起三年前在石头城,老宦官偷偷教他唱的童谣:“陶公军,温公船,石头城里出圣贤。”
决战前夜,滕含带着敢死队摸进仓库。司马衍摸着对方铠甲上的倒刺,把贴身玉佩掰成两半:“将军若能破贼,另一半日后到建康宫来取。” 滕含跪地叩头,衣甲上的血渍蹭脏了他的袖口:“臣愿以死护陛下还宫。” 二月的江风刺骨,他趴在滕含背上,听见战鼓在蒋山响起,苏峻的醉骂混着马嘶传来,突然有温热的液体溅在脸上 —— 那是滕含被流箭划伤的血。
苏峻坠马的消息传来时,仓库里的老鼠都被欢呼声惊跑了。司马衍被抱上温峤的大船,看着叛军首领苏逸被绑在船头,突然想起对方逼他写诏书的场景。他摸了摸嘴角的旧疤,轻声说:“斩了吧。” 江水倒映着他的小脸,竟比三年前成熟了几分。
回到建康,太极殿已被烧成废墟,太学的竹简化作飞灰。司马衍穿着打补丁的龙袍,带着大臣们清理瓦砾。有人提议重建宫室,他跺了跺冻僵的脚:“百姓还住在窝棚里,朕住建平园足够。” 路过王导的府第,看见昔日权倾天下的丞相正在院子里种菜,他连忙让人搬来三车米粮:“丞相为朕守太极殿时,可曾想过今日?” 王导擦了擦手,笑得像个老农夫:“陛下能回来,便是最好的宫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