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兵炸毁了桥梁,碎钢板混着燃烧的木屑如暴雨砸落,汤向荣排了半天队才领到的热粥刚送到嘴边,就被慌乱的人群掀翻在地,白瓷碗磕在冻硬的雪地上碎成三瓣,米汤渗进雪层,眨眼间冻出层晶亮的冰壳。
朱大常揣在棉袄内兜的压缩饼干也没能幸免,那是救济点按人头分发的,铝箔包装还带着体温,饼干旋转着滚进雪堆,他刚弯腰去捡,就看见一个裹着破棉被的妇女扑过来,捡起最后半块塞进怀里孩子的嘴里。
那孩子的脸冻得通红,咬下饼干时,渣子混着雪粒从缺了门牙的齿缝漏下,掉在明显不合身的童装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难民营的大火是在爆破声后燃起的,不知谁喊了句“军队炸桥啦”,整座营地瞬间沸腾。
穿单衣的老人、抱着襁褓的妇女、光着脚的孩子,全都朝着出口涌去,却被突然燃起的火墙逼了回来。
朱大常被踹倒在结冰的泥地里时,看见汤向荣的裤子后裆烧出焦黑的洞,白花花的屁股蛋子冻得发青,正扒着块烧剩的帐篷帆布往腰上缠,帆布边缘的火舌还在舔舐他的手腕。
暴乱的喊声响了接近一个小时,有人举着燃烧的木棍砸向救济站,有人在倒塌的棚架下翻找粮食,直到穿草绿色军装的队伍开进营地,枪管砸在肉体上的声响盖过了哭声,这场在后方被称为“幺幺五大暴动”的历史性事件才堪堪结束。
然而,当朱大常和汤向荣背靠着烧焦的棚架相拥而泣时,军方的一纸征召令,却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汤向荣攥紧的拳头还没放下,刚说出半句“我们是老百姓”,就被士兵挥舞着枪托砸在他后颈。
照朱大常上车时说的话:“这下好了,进了部队,那可就是嘴上抹黄泥,不是死也是死。”
此刻碉堡内的铁皮炉只剩零星炭火星,映得汤向荣脸上的淤痕忽明忽暗。
江面上的军舰已经停火,连日来的持续炮击已使后勤保障遭遇极大阻碍与困境,在此情形下,对云林县实施昼夜不间断炮击这一方案,已不切实际。
如今江面只剩零星的迫击炮声,每隔几分钟便响起“噗……咚”的闷响,炮弹在冰面炸出碗口大的窟窿,碎冰随水波翻涌。
这并非进攻性炮击,而是防线的无奈喘息。
营长今日集合部队时,着重提到第八征召师的教训:昨夜炮击稍歇,致使江面局部冰层凝结。一小股感染者,不知因何探得此路,趁夜色悄然穿越冰面,直至悄无声息地摸至沿岸,方被巡逻士兵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