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那本书回到公寓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楼道里的灯坏了，只有尽头一扇窗户透进惨白的月光，像刀子一样斜劈在楼梯上。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贴在墙上，仿佛不是我自己，而是一个尾随多时的幽灵。脚步声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一声，又一声，像是有人在我身后跟着，可我回头，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一股陈年的纸味和腐朽的气息。
我关上门，反锁，拉上窗帘，把整个世界挡在外面。可我知道，有些东西，是锁不住的。比如这本书，比如它带来的梦，比如母亲那张在相框里永远沉默的脸。
我坐在床边，把书放在膝上。封面是暗褐色的皮质，没有书名，也没有作者，只有一道裂痕，像一道旧伤疤横贯中央。我曾试图翻开它，但每次触碰，指尖都会传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有无数细小的针扎进皮肤，直抵骨髓。更可怕的是，我能听见书里有声音——不是文字的低语，而是活生生的呼吸，是压抑的啜泣，是深夜无人时从墙角渗出的呢喃。
母亲死前最后一句话，就是：“别看那本书。”
那时她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眼窝深陷，嘴唇干裂。她死死攥着我的手，力气大得不像一个将死之人。“林晚……听妈的话……烧了它……趁你还来得及……”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像风中残烛，“它……不是书……它是……门……”
我没问她是什么门。我不敢问。
她咽气那天，窗外下着冷雨，雨点敲在玻璃上，像有人在轻轻叩门。我抱着她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泛黄的全家福，背景是老屋门前的槐树。她笑着，我也笑着，父亲还在。可如今，父亲失踪多年，母亲离世，只剩下我，和这本不该存在的书。
我低头看着膝上的书，胸口空得发疼。那种空，不是饥饿，也不是孤独，而是一种被挖走什么的缺失感。我总觉得，我原本记得更多，关于童年，关于家，关于母亲的笑脸。可现在，那些记忆像被谁用刀片一点点刮去了，只留下模糊的轮廓和刺骨的冷。
我忽然想，如果烧了它，母亲的记忆会不会回来？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再也压不下去。
次日子时，我将书放进铁盆，摆在阳台中央。夜风很静，连树叶都不动。我倒上酒精，液体浸透纸页的瞬间，书猛地颤了一下，像是活物在抽搐。我盯着它，手指微微发抖。
“若毁你，母亲的记忆能否归来？”我轻声问。
话音落下的刹那，书页竟无风自动，哗啦啦翻动起来，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然后，它们停在某一页，纸页上的墨迹缓缓流动，重新排列，拼出两个字：
不能。
我的心猛地一沉。
那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眼底，带着讥讽，带着悲悯，甚至……带着一丝怜惜。可它说的，是真话。我早该知道，母亲的记忆，早已不在这本书里。它吞噬的，是人的魂，是命，是存在过的痕迹。它不会归还，只会继续索取。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那我毁你，只为不再有人受害。”
我的声音很轻，却很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