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一出口,房间内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连那维生系统的嗡鸣都消失了,只剩下无边的死寂和窗外星河无声的运转。
柳暗的身体没有丝毫的僵硬,她甚至没有回头,她只是微微地、几乎不可察觉地摇了摇头,这个动作轻缓而从容,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或伪装。
“不怕。”
两个字,轻描淡写,却蕴含着比千万吨钢铁还要沉重的分量。这并非逞强,也不是挑衅,而是一种陈述,一种对自己生命状态最真实的描述。
“为什么?”陈楚追问。
柳暗终于将目光从浩瀚的星河收回,重新望向陈楚,她的眼神里没有了先前的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邃的、如同古井般幽静的平和,以及一丝淡淡的、仿佛穿越了无尽时光的沧桑。她开始诉说,声音依旧轻柔,却像一条缓缓流淌的长河,将一段被尘封在黑暗与绝望中的历史,慢慢地铺陈开来。
“陈楚,你虽然活了两百年,但是,你被养父从实验室带出来之前,你有一百八十年的时间是处于幼儿状态,那段漫长得足以让一个王朝更迭的岁月,对你来说是完全空白的,你甚至于都没有任何记忆,你真正的人生,你的记忆,是从行尸岛上那二十年左右的成长开始的,而我和你不一样。”柳暗顿了顿,仿佛在整理那些过于沉重的记忆。她的眼神飘向远方,似乎穿透了飞船的合金外壳,看到了那个被遗弃在时间尽头的星球。
“我虽然比你小,只有一百五十岁左右,但是,我在山海星尽头基地里面,并不是在无知无觉的幼儿状态中度过的,我是在一个拥有十岁孩童心智的状态下,独自度过了一百多年的时光。直到近二十年,我的身体才因为环境的微弱改变,缓慢地长成现在这副模样。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就是,我拥有长达一百五十年的、清晰而连贯的漫长记忆。”
“那段记忆,”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是在暗无天日的尽头基地最底层。那里没有天空,没有星辰,只有冰冷的金属墙壁和永不熄灭、却毫无温度的应急灯。我所目睹的,不是自然的壮丽,也不是文明的创造,而是我的同胞们,为了争夺一小块合成食物、一口纯净水,而上演的各种各样的阴谋和杀戮。我看到善良被饥饿吞噬,信任被背叛碾碎,人性中最丑陋、最原始的欲望,如同地狱的业火,日复一日地灼烧着我那颗早熟的心。”
“之后,当基地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时,便是无尽的孤独和绝望,你无法想象那种感觉,陈楚,时间失去了意义,白天和黑夜只是灯光强弱的微调,空间被压缩到只有几百平方米,我唯一的伴侣,是墙壁上自己划下的痕迹,是机械设备一成不变的噪音,是自己越来越微弱的心跳声,绝望像浓稠的黑色液体,从四面八方涌来,渗透我的皮肤,淹没我的思想,我曾无数次地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试图感受星球核心那一点点微弱的脉动,只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