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咂咂嘴,又灌了口酒,脸颊红得发亮:“你说人这心咋这么怪?就像昨儿看青媛她们写作业,‘父’字难写得很,可老师说,再难,那也是根儿。”
酒劲上来,她往安雨欣身边凑了凑,胳膊肘差点撞翻碟子里的花生:“我瞅你总闷着,是不是也有啥解不开的结?哎,我跟你说,甭管是啥疙瘩,血里带的那点东西,就像咱炖肉放的花椒,看着不起眼,少了就没味儿了……”
她突然指着不远处被奶娘抱着的新生儿,傻笑道:“你看这胖小子,将来要是跟他爹置气,十年八年不说话,真到了节骨眼,还能不认这个爹?同理不是……”话说到一半,自己也觉得跑偏了,挠挠头打了个酒嗝,“我瞎咧咧呢,你别往心里去……”
话没头没尾,带着酒后的混沌,却像根细针,轻轻挑了挑安雨欣心里那根绷了许久的弦——血缘这东西,哪是怨怼能斩得断的?就像她当年守鹰嘴崖,明知父亲的路走不通,却还是硬扛了好久知道鹰嘴崖水库溃堤前....
大约两个小时后,安长河在庐州的那座满是铁栅栏的「豪宅」,这里的锈味混着玉米面糊糊的热气,在雕花窗棂间打了个旋。安长河盘腿坐在紫檀木炕桌前,青灰色对襟褂子敞着怀,露出嶙峋的肋骨,手里攥着个玉米面窝头,啃得渣子掉在靛蓝土布裤上,像撒了把碎玉。
“咔啦”一声,最外层栅栏滑开,安雨欣踩着十厘米细高跟进来,漆皮红靴跟在青石板上敲出脆响。她穿件黑色吊带皮裙,渔网袜裹着的小腿在廊下阴影里泛着冷光,手里拎着的食盒“咚”地砸在炕桌上,震得酱菜坛子晃了晃。
“还没死呢?”安雨欣往太师椅上一坐,皮裙开衩扫过椅腿,露出的大腿内侧纹着只黑豹,尾巴尖刚好扫过膝盖上的旧疤——那是当年在鹰嘴崖时想要救下一个坠崖民夫时蹭的。
安长河没抬头,窝头往嘴里塞得更狠,含糊的赵都市土话裹着面渣喷出来:“托你野男人的福,粗粮管够,比当年在邢州啃树皮强。”他终于抬眼,浑浊的眼珠在女儿身上转了圈,突然嗤笑,“穿成这样,是给姓武的当玩意儿,还是给山海关那个傻小子守活寡?”
安长河自从被抓进来之后,嘴巴一直很毒,可安雨欣也懒得打理他,于是把食盒掀开,驴肉焖子的油香漫开来。安雨欣用银叉戳了块塞进嘴里,红指甲在食盒衬布上划出白痕:“许虎在山海关修铁路,挺好。”
“挺好?”安长河把窝头往桌上一拍,面渣溅到酱菜坛子里,“他爹被李洁的人挑在枪尖上时,你咋不说‘挺好’?”他突然剧烈咳嗽,瘦肩膀缩成个虾米,好半天才顺过气,指着食盒里的焖子,“放着吧,比姓武的给的猪食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