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儿子疑惑的眼神,夏子心又道:“壮儿,这便不是桌案上的墨渍了,这是附在江山社稷血脉上的毒疮啊,是烂在根子里的朽木,若只是轻轻擦拭,只求表面干净,那毒就会入骨,那朽会蔓延,终有一日,整座堤坝都会在无声无息中被蛀空,轰然倒塌。到那时,死的就不是淑妃、贤妃、胡林这些人了,而是万千流离失所的灾民,是边关浴血却无粮草接济的将士,是这大明亿兆生民赖以存续的江山!”
她温柔的看着儿子那张酷似丈夫的脸,一字一句道:“你父皇今日的雷霆手段,不是在泄私愤,不是在施酷刑,他是在给这个国家剜疮,是在刮骨、是在伐木、是要将这附着在国脉之上的毒瘤、蠹虫、朽木,连根拔起,彻底焚毁。唯有如此才能止住溃烂,保住根基,给这天下留万事太平,更是再给你铺路!”
“可是……可是……”朱见沥的声音带着哭腔,“监刑……母后,儿臣……儿臣害怕……儿臣不敢看……”
“害怕?”夏子心闻言,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严厉,“你身为大明储君,未来的天子,你告诉母后你害怕?害怕那些因贪婪和愚蠢将自己送上绝路的人?还是害怕你父皇为你清扫这登基路上的荆棘?”
她猛地抽回手,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怒道:“你可知,你今日对侯宝说的那句‘给个痛快’,才真正让你父皇雷霆震怒,那才是真正让他心寒!”
朱见沥浑身一颤,如遭雷击。
“你以为你是在仁慈吗?是在不忍吗?错,大错特错。你那是在僭越,是在藐视君父,是在替天子行权,是在用你自以为是的仁慈,裹挟着对你父皇决定的质疑和不认同,你父皇尚在乾清宫思虑处置,你身为储君便已私下定人生死,传话内侍,壮儿,你告诉母后,这是仁慈,还是……大逆不道?”
“儿臣……儿臣绝无此意!”朱见沥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母亲面前,“儿臣只是……只是……”
“只是妇人之仁。”夏子心替他下了结论,语气冰冷,“你父皇骂得一点没错,你的不忍,只对你看得见的、与你亲近的人有效。你对她们不忍,可你对那些被他们害得家破人亡、易子而食的百姓,可有半分不忍?你对这江山社稷,可有半分不忍?你的不忍,何其狭隘,何其自私!”
“刚才你父皇命人传旨,让你监刑,不是要折磨你,是要你开眼,是要你记住这帝王之路,从来不是鲜花铺就的,而是累累白骨筑成的。这无上的权柄,生杀予夺的大权,伴随的是如山的重责和彻骨的痛。你记住,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江山社稷的残忍,对蛀虫的纵容,就是对黎民百姓的犯罪!”
夏子心看了看首座上老太太临终前给她留下的那根藤棍,最终还是没有拿起来,而是又对儿子喝道:“明日午时,掖庭冷宫门外,你必须去,挺直你的脊梁,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了,看清楚妇人之仁滋养出的恶果是何等模样,看清楚你父皇为了保住这片祖宗基业、为了护佑这天下苍生,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需要背负怎样的骂名,看清楚你未来要坐的位置,需要一颗怎样坚硬如铁、却又时刻装着天下万民的心!”